我的朋友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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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后,刘红在卫校混了张文凭,又跟着当大夫的姨夫在医院里厮混了几年,最终在我们镇中学边上盘下个诊所,算是安顿下来。

刘红不胖不瘦,鹰钩鼻,有点小帅,看着显嫩,能说会道——可惜唱歌跑调。他有洁癖,落座前总要吹吹拍拍,弹拨一番,像在清理一块出土文物。

我上大学头一年寒假,县城开了第一家网吧。刘红非拽着我去,要我教他上网。大雪片子抽着脸,他骑着那辆嘉陵摩托,载着我在结冰的路面上玩侧滑,自信得像在表演冰上芭蕾。我抱着他的腰,觉得自己像个随时准备殉道的圣徒。

到了网吧,我教他开机,教他上QQ。问他:“起个啥网名?”他沉吟半晌,一拍大腿:“就叫‘黄河病人’吧!”我说:“刘红,我日你哥,你他妈是个天才!”他嘿嘿一乐,浊气扑面。

我教他打字,教他加好友。他第一个加的自然是我。我坐他对面,看他用一根手指,像戳蟑螂一样在键盘上戳了半天,生平打出的第一句话,带着电波跨越一米宽的过道,蹦到我屏幕上:日过女人吗?

刘红是个借钱高手。

借钱不是简单事,须得郑重其事,步步为营,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刘 红

上面这句箴言,摘自刘红某次借钱实况。他问出“你想转哪个银行?”,是因为他抽屉里塞满了各大银行的卡,卡号倒背如流,如同背诵圆周率。这是他借钱理论的核心条款之一。

刘氏借钱理论,可归纳如下:

摆事实,讲困难: 营造一种山穷水尽的悲情氛围,像在宣读一份严谨的灾情报告。
情感绑架: 追忆似水年华,唤醒对方心中沉睡的友谊(或愧疚),并暗示自己是其困境中的第一且唯一求救对象,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精准打击: 充分评估对方经济实力后,提出一个非整数的、看似经过精密计算的借款额,比如“一千八百三十七块五毛”,显得既窘迫又克制。
渠道畅通: 办齐工农中建交邮储等所有主流银行卡,确保汇款路径畅通无阻,杜绝因“找不到XX银行”导致的流产。
善后烟雾弹: 对方松口之际,立刻反索对方卡号,并庄严承诺一个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下午三点前”的还款日期,制造一种债务关系双向流动的假象。
缓兵话术: 若遇逼债且无力偿还,须熟练掌握“系统升级”、“月底扎帐”、“承兑汇票在途”等金融黑话,争取宝贵的战略缓冲期。
此理论适用于亲朋好友,终极目标是让钱落袋。运用得法,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更能加深对方对你的“牵挂”。否则…后果难料。

刘红之所以是“高人”,并非因这理论(它其实很平庸),而在于他勇于在实践中挑战不可能。比如,他在西安租房半年只交了一个月押金,被房东日日逼债的绝境下,竟能反向从房东那里成功借款!个中玄机,我至今未参透,只能归结为一种天赋异禀的厚黑学实践。

刘红20岁就结婚了,有一儿一女,结婚早,下崽也早。

老婆是个朴实会过日子的农村姑娘。按理说,守着诊所,他本可以活得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滋润。

但他偏不本分。跟我厮混时,常炫耀他的“猎艳史”。他说有次和一高中女生在草地里亲嘴,被放学的小学生围观。等他们惊觉,四周已是一双双好奇又懵懂的眼睛。女生羞得要跑,他一把拽住,一边继续啃,一边像赶鸭子似的驱散小观众。

我说:“你都有老婆孩子了,勾搭寡妇也罢了,连女学生都不放过?”他鄙夷道:“你知道个球!”又说那女生让他“找回了初恋的感觉,那种朦胧…”。说这话时,他眼神忧郁,清澈得像一潭洗过假牙的深泉。

我在村里辈分比他大,管他爹叫哥,他得叫我叔。当然,刘红从不叫。但他勒令他的儿女叫我“爷爷”。他女儿瞪大眼睛看我:“爷爷?”又指着我下巴:“可他没胡子啊!”死活不叫。刘红无奈:“等我儿子会说话再叫吧!”他儿子冲我们傻笑,脸蛋红扑扑,口水如泉涌。

刘红身上有《平凡的世界》里王满银的影子,但比王满银更狡猾、更坏、更毒。然而,他深深地爱着他那流口水的儿子和犟嘴的女儿。

诊所不远处开了家舞厅,老板是刘红哥们。后来我才知道,刘红靠它发了点小财——他倒卖壮阳药。对,就是你想的那种药,货真价实。

那年暑假回去,刘红神秘兮兮说呆我去“拿点货”。我心头一紧:“白粉?”他说:“一些药。”我松了口气,以前跟他去药厂进过货。他骑着我哥那辆笨重的拉风赛车,我骑他的嘉陵,颠簸半天,到了邻县一个卫生所。一个叫刘明的大夫(他本家堂弟)接待我们,递上好烟(估计是病人送的)。

后来才明白,刘红的目标是卫生院的院长,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院长起初推说没货,寒暄一阵才松口:“有,不多。”刘红像黑帮片里的大佬,大手一挥:“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口气豪迈。

下午刘红做东,在附近的农家乐饭馆请院长和刘明。我不会喝酒,只顾吃。这地方比我们村还破落,院长在此地算个人物,但在走南闯北的刘红眼里,土得掉渣。果然,酒足饭饱,院长放松警惕,带我们去取货。一个黑塑料袋,里面瓶瓶罐罐、药板药盒,包装上的暧昧图案让我恍然大悟:呵呵,是这玩意儿!

天色已晚,我们启程。刘明也回,刘红带着他。两辆摩托驶出没一半,刘红拐进公路边一个小镇。天已擦黑,他熟门熟路领我们进了一家发廊。我和刘明对视:“黑灯瞎火的,理发?”刘红嘿嘿一笑:“有个相好。”

我们无语。

他像主人般招呼我们坐下、倒水。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孩出来,羞赧道:“来了呀。”看着刘明窘态,我心里骂:“刘红,日你哥,真混蛋!”

刘红斜倚理发台,胳膊枕着头,含情脉脉看着女孩。女孩低声细语。若非知他底细,真以为是纯情少男少女的初恋现场!刘明悄悄说:“上次他说搞上个理发妹,后来发现她妹妹更漂亮,就这位吧?”畜生!淫贼!狗食!我心里骂声一片。

突然,门口传来女声:“这么晚了谁呀?”女孩她妈来了!刘红站起,神色泰然自若,那脸皮厚得足以防御核爆。

女孩妈进来一愣:“这么晚还理发?”女孩慌了。刘红一指我:“我哥们洗头!”不容我张嘴,一把将我按在椅子上,毛巾围上。无辜的我被洗了次头。

此地不宜久留。泡沫还没冲净,刘红就拉我走。女孩妈进了里屋,女孩追出来,偷偷塞给刘红一样东西。出镇子,我们要看是啥。刘红掏出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笑着围上脖子。我和刘明对视一眼,均想:这姑娘眼瞎得厉害,下场怕是凄凉。我脑中浮现王满银调戏兰花,兰花却死心塌地爱上这盲流,落得半生孤苦。

都是寂寞惹的祸。

冷风飕飕吹着我湿漉漉的脑袋,夏末阴山的柏油路上,两辆摩托风驰电掣。我头疼,后悔跟这瘟神来。

关于壮阳药,刘红说:“低价进,高价出。”我问:“卖给谁?”他答:“舞厅里小姐多,嫖客更多。路子有四:一卖嫖客,二推给小姐,三卖熟人,四送朋友。”然后问我:“你要不?”我说:“我还是处男,上哪使?”他像发现恐龙化石般瞪大眼:“真的啊!”我说:“我又不是你!日B大王!”我问:“药管用么?”他说:“头回拿货,晚上喂我老婆试试。”悲哀!卑鄙!他老婆嫁他,实乃人间惨剧!

刘红第一次遭报复,是我回家后听说的。不知他惹了谁,诊所被人砸了。是他老爹红了眼,挥舞一把开山斧吓退来敌。刘红被老爹狠揍一顿,关了诊所,在家安生(或者说蛰伏)了几个月。终究耐不住寂寞,投奔西安亲戚打工去了。

在西安,他常给我打电话。我问:“干啥呢?”有时说倒腾药材(我插嘴:“春药?”他否认:“中药!”),有时说倒卖古玩字画,最离谱时说在当保安。我劝他,电话里他似乎能听进几句,但说着说着就跑偏到风流韵事上,狗改不了吃屎。我说:“迟早,你不是死在女人肚皮上,就是死在女人汉子的刀下。”

后来才知,诊所被砸,根子在赌。他欠了赌债。以前只知他赌,不知赌多大。有次我回家前,他打电话让我捎部两千多的手机——那时我还是穷学生。钱,他至今未还。当然,我没跟他家人提。

刘红彻底沦为恶赌鬼加色魔,连累两个姐姐家也鸡飞狗跳。

最后一次见他,是我刚到北京那年,老家车站。他带着老爹去看心脏病。他爹和我爹是发小,看着我长大。老头憔悴的样子让我心酸。我劝刘红:“别混了,在外头好好赚钱,赚不着也拉倒,别再惹祸。你爹这病,八成是让你愁的。”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羞愧。他回头望了眼老爹,眼神里有种男人才能读懂的痛。他说:“知道了。”给我点了支烟,搀着他爹上车走了。

后来在北京,又接到他电话。我问:“在哪?”答:“嘉兴!”“跑那远干啥?”他含糊:“做生意。”我没多问。再后来,他来电说在老家,问北京有没有活干,投奔我。我真替他打听过。但那个号码,再也打不通了。

零七年春节回家,我差点去刘红家。我妈拦住:“别去。”我问:“他还没回?”我妈说:“坐牢大半年了。”我:“啊?犯啥事?”妈说:“村里人不知,都以为他在外打工。他爹来咱家喝酒,哭着跟你爸说的。”我叹口气。他还是把自己毁了!

刘红终究没走正道,窟窿越捅越大,竟去抢劫!抢也就罢了,胆子又小,只敢在学校门口劫学生。他在本地一所大学门口,半夜拿刀逼住一学生:“拿钱!不然放血!”学生说:“钱在宿舍。”他竟放学生回去取!你说人逼急了,智商是不是也清零?学生一回宿舍就叫来保安和一大群同学。他还在门口傻等“送钱”,被一拥而上逮个正着!一查,还有些小偷小摸的案底。持刀抢劫,判了三年。

那时,刘红的女儿应该上小学了。

评论

  1. 哈哈 鸡把刘红

  2. 像极了当年的贴吧文学

  3. 写的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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