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

　　那会子，我刚上小学。

　　每天跟在已经是二年级班级小队长的哥哥屁股后面上学去。

　　我是班里年龄最小的。

　　我们老家啊是个山区，学校除了操场连教室的地面都是土的，屋顶有无数个小洞，下雨的时候每个娃娃都头顶着各种盆盆罐罐，三分之一的娃娃没有凳子坐都站着。

　　有一天，老师正在上课突然发现坐在教室正中间位置的我不见了。

　　前门不见有人进出，后门紧锁。

　　而我，凭空消失。

　　老师大惊失色，扔下粉笔课本从讲台飞奔而下。

　　当老师奔至教室中央的时候，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小娃娃双手握着一把小铲在桌下的地面上挖出一个半米深的大坑，正坐在坑里呼哧呼哧挖个不停。

　　一边挖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竹子开花了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那个小娃娃就是我。

　　由于长期跟着我哥，很快我就认识了我哥的一个朋友。

　　他叫杨昌明。

　　我哥说他是个乌鸦嘴，邪性的很。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乌鸦嘴是啥意思，还以为他是个妖精，原型是只乌鸦，会突然变出一张红嘴尖喙。

　　只到有一天，我独自出门碰见他。

　　我当时在马路边的水渠里捡烟盒，他从另一个方向低着头走过来，碰见我说他在找酒瓶底子，他准备做个放大镜晒死蚂蚁。

　　杨昌明就是我说的这个乌鸦嘴。

　　那天，我在水渠里捡烟盒，马路上没什么车，偶尔有骑着其行车的人路过。

　　那是个有几百米的斜坡，坡度很陡，骑自行车的人往往大撒把追求速度的刺激。

　　杨昌明捡不到透明的酒瓶用，就从水渠里爬上去坐在边上发呆，间或转头看看水渠里的我。

　　有一辆自行车过来了，杨昌明大喊一声跟我说：你看着，他要摔跤了！

　　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一声惨烈的重重落地的回音传来，那个人真的连人带车摔得老远，人车分离，自行车的轮胎都扁了。

　　杨昌明怔怔的看着车祸现场，那个人可能摔懵了，半天才坐起来，头上脸上全是血，他突然冲杨昌明骂了句：日你妈！

　　我后来明白，他之所以摔跤是因为当时杨昌明的一声大喊，当时杨昌明说‘你看着，他要摔跤了！’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往发声处看的时候栽倒了。

　　杨昌明的乌鸦嘴之所以让人称道，不仅仅是因为对别人晦气的先知，更是对自己倒霉的预料之准。

　　那要从一次放学后说起。

　　杨昌明当年 8 岁，他们那个村子只有 40 多户人家，杨昌明有 2 个姐姐且都已经出嫁，大姐家的孩子跟他同龄。他用舅舅的身份经常勒令 2 个姐姐家的孩子们给他让出吃食。

　　杨昌明 8 岁的时候就开始骑着自行车学了。那是一辆被他爹退休的老式的 28 式加重，没有车座，狠狠竖着一根金属，稍不留神会让驾驶者有肛裂的危险，却神奇的保留有完整的后座，反正杨昌明是叉腿蹬在三脚架上不用坐，经常载着幼童在打麦场上绕圈子兜风。但自行车的车铃却是崭新的，叮叮叮叮叮，清脆爽耳。

　　杨昌明上学时起的特别早，由于村子坐落在一片山沟里，他需要每天推着自行车爬坡大约 5 公里，中间能骑车的路段只有 500 米。为了放学那种骑着车一顺到底的快感，他小小年纪毫不在乎别人眼中的辛苦。

　　那天放学后，大家刚唱完散队歌曲《熊猫咪咪》，各个村子的娃娃们排队回家。

　　杨昌明骄傲又不耐烦的摁着自行车的铃铛，叮叮叮叮，他想让前面的各种小队伍让出一条道。

　　那是杨昌明回家的山沟小道，全是下坡路， 1 米多宽，一边是山面，一边是山沟悬崖。

　　杨昌明哟呵一声，大喊道：前面的娃娃让开啊，我要进沟沟！

　　小娃娃们听见铃声都靠山面站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诡异的骑在三脚架上踩着脚踏板直直站立的娃娃嗖的一下冲了下来。

　　杨昌明的车没有停留，遇见弯道也没有拐弯，他感觉突然飞了起来，前面那遥远的地方冒着炊烟，脚底下是绿色的树林，车轮子失去了摩擦，能听见车链子好听的声音。

　　他言出必行没有撒谎，真的连人带车冲进了山沟悬崖。

　　杨昌明当时 8 岁，上小学二年级。

　　上学时背着一个布书包，五颜六色，是各种碎布条缝合的一个挎包，背带长及地面结实无比，能够承受两个小娃娃的体重，可以任意在一颗小树枝上随时变成一只秋千。

　　多年以后，杨昌明跟人干仗，回家翻出旧书包，里面塞上满满一书包陈年老包谷，甩着悠长的书包带子像挥洒着威力的流星锤，沉重的包袱配合漫天飞舞的包谷逼退近 10 人的追杀，冲出包围后杨昌明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来了个反冲锋，砸倒数人后压住来敌就往人嘴里鼻子里猛塞玉米粒，众人以为是老鼠药吓得肝胆俱裂，落荒而逃。后来，受伤的少年们在卫生院从鼻孔腹腔干呕出无数的玉米，粒粒带血。杨昌明一战成名。

　　话说杨昌明那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冲向山崖，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感觉不妙。

　　在场的小娃娃都吓坏了，居然集体无意识的往学校跑，去找老师了。

　　当老师跑至山沟里，却没有发现杨昌明的踪迹，只有自行车的尸体。

　　他们抬头看时，发现杨昌明被自己的书包挂在一颗老槐树上，像个降落的伞兵。

　　杨昌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已经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