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皮肤很黑的女孩,叫霞,其实霞除了长得黑以外,相貌并不比其他的女孩差。她坐在靠教室最里面的一行,好象永远不说话一样,老师提问她,她站得笔直,就是一声不吭。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班里还有这样一个女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霞跟我居然是一个村的,学校前面有一条马路,她们家在马路的那边,我们家在马路的这边。
那时候老师老是惩罚犯错的同学,罚站,打手掌心。有时候也罚那些考试成绩不及格的同学,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以为女生天生就比男生笨,好多女生平时学习很用功可是考试的时候就是不及格。霞考试总是不及格,甚至就从没及格过。老师就经常打她的手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挨打的表现很特别,面对老师细而长的教鞭,霞脸上总是呈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倔强、傲慢。这无疑会激怒老师,她不像别的女生那样显得害怕亦或是紧张,她将手伸展的很平很开,神情专注,那姿态好象在接受舞伴的邀请一样,打完她就坐下,很从容很镇定。老师拿她没办法,班里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异类。
班级值日我跟霞是一个组的,我们在每周四都要比别的同学早来,负责开教室的门,擦黑板,有时候还要负责给老师抬水。学校没有自来水,所有老师的饮用水都是学生在下午的劳动课到村里山沟的一眼水泉去一桶桶抬来的。我老是欺负霞,因为她对什么都是一声不吭,就算有意见也不跟你吵,我每次都抢着拿抬水的棍子,她就跟在我后面噜着嘴手里提着一只能装45斤水的大水桶。
去抬水要路过我家,我总要进门去拿点东西在路上啃啃,有时候是一个苹果,有时候是半截黄瓜,有时候是几颗胡萝卜。霞也会跟着我,但她从不进到我家里来,她在大门口就停下了,说等你呀,就大坐在门墩上看着我家门前那颗很粗很粗的洋槐树。我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会将手里的东西分一点给霞,她总是哼一声,白我一眼,说我才不要呢,可是眼睛会盯着我手里的东西,还是会从我手中接过去,边走边吃掉了。
霞吃的最多的就是我给她的胡萝卜,这种东西我家有好多,她说那种橘红色的最甜了,我从没觉得。我像孙悟空一样扛着棍子走在前面,霞将水桶提在手里,有时候桶会磕到地面,她这时候就象背书包一样将水桶的铁箍挽到肩上小跑着紧跟着我,我们顺着那条崎岖的弯路进发。
我其实蛮喜欢抬水的,因为山沟里有片不大的树林,有条细细的水渠,有小蝌蚪,有癞蛤蟆,有时候还有蛇。我的口袋里有霞送给我的一个罐头盒,很漂亮的一个瓶子,我经常在里面盛些蝌蚪啊虾米啊什么的。可这些秘密不能让大人看见,如果我妈发现肯定会将我的宝贝统统扔掉,甚至遇见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打我。回去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我叫霞站在门口放哨,我就将瓶子藏在我家猪圈的墙洞里。
有时候我突然会同情霞,觉得她老是手心挨打很可怜,考试的时候就故意让她看见我的卷子让她抄,可霞总是视而不见,铃声响过,她还会骂我,你以为学习好就很了不起啊!
我很郁闷,可我不想跟她吵,因为我觉得她真的很笨。
霞的毽子踢得很好,还能踢出好多花样来,那些颜色各异的毽子都是她自己做的,她说有时候为了做一只平衡性很好毽子她把她们家公鸡尾巴上的毛都拔光了,我哈哈大笑。那时候我不觉得她是个女孩子。
后来霞那个给县长当厨师的爸爸在城里买房子了,霞开始在学校变得有名起来,毕竟在我们那个地方能住上楼房是很让大家羡慕的。霞在搬家之前的那个学期里突然穿起了裙子,我很少看见过穿裙子的女孩,霞的皮肤还是黑黑的,两条小腿细细的,很匀称,我看见霞就不太好意思看她。
可霞穿着裙子居然也敢踢毽子,这叫我大吃一惊。不过老实说,霞穿上裙子后就比所有的女生都漂亮,虽然她还是皮肤很黑。霞偷偷将一张她穿裙子的照片塞到我书包里,见到我也一声不吭。在学校里不敢说出来,和女孩亲密要被讲坏话,很严重。
我将那张照片藏的很深,那个皮肤黑黑的穿裙子的女孩一直藏到我心里。再后来,好多男生在后面议论着霞,说霞踢毽子头发飞扬的样子,我想我和那个女孩还有个宝瓶的秘密呢,我还有张她亲自塞到我书包里的照片,她肯定已经忘记了,我们一起去抬水的那个山沟也不见了,那片树林已经被砍伐,现在每家每户都喝自来水。
这之后没多久她家就搬到城里去了,后来的几年里依稀几过她几次,我几乎认不出她来,还是她叫我的名字。她皮肤还是黑黑的,叫了我的名字就没什么话了,看着我笑,似乎有颗小虎牙。我忘记了我们见面后谈论过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会记得我们以前一前一后的去山沟,记得她看见我抓蝌蚪哈哈大笑的样子,记得她的倔强和傲慢。那张塞到书包的照片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但那个样子我还记得,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
那个皮肤很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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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众生 #
感慨万千 任时光匆匆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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